闺蜜出嫁,我作为伴娘提前两天住到她家,帮她张罗一些琐事。初来她乡下老家,现代化的小区群错落有致地排列在道路两旁,完全想象不到这是在山里的农村。车辆行驶到一处豆沙红的外墙建筑物处停下来,闺蜜说前面那栋看起来有点像老宅的吊脚楼其实是去年才翻新过的,是她的家。看惯了钢筋水泥建筑的高楼大厦,看到这种浑身散发着古朴典雅风韵的小洋楼,难掩心中的兴奋,撒丫子朝里面跑去,却被这房子不远处的一个火红灯笼深深吸引。这不过年不过节的,谁家挂个灯笼在门上,而且看这房子低矮陈旧,站在闺蜜偌大的小洋楼旁边,煞是碍眼。心中正疑惑,是不是这里的姑娘出嫁,有在邻居门上挂红灯笼的习俗,但看其他邻居,也并不见挂着,只此一家。闺蜜似乎觉察出了我脸上的异样,瞬间收敛了笑容,不无遗憾的说,那就是吴奶奶的家。
早在读书时就听她多次提到自己的邻居吴奶奶,一个八十岁的孤寡老人,靠着绣鞋垫和政府的救济勉强度日。吴奶奶十六岁就嫁作人妇,四十岁丧夫,唯一的儿子在他十六岁时送去参军,自此一直没有回来。吴奶奶性格倔强要强,即便丧夫之后没了经济来源也从不向村邻寻求救助,孤身一人靠开垦荒地种菜卖菜为生,有人劝她改嫁他村另谋生计,她坚持守寡,苦等独子回家,终不改志,以致独身至今老无所依。一把年纪老来无伴,邻众感念吴奶奶向来与人为善,都争相买她的鞋垫,不时送些粮油米面,生活不至太过艰难。可这红灯笼又是作何?未免吴奶奶封建思想过于严重,听信了什么迷信学说,用以辟邪?尽管疑惑,闺蜜大喜,也没敢继续揣测询问,若无其事进屋。
吃过晚饭来到楼顶纳凉,闲聊之中我提到为何吴奶奶家此时还高悬红灯笼,崭新不似新年时挂上去没有摘的。闺蜜妈妈杨阿姨向我讲述了这个中缘由。
还是因为吴奶奶的独子,阿华。阿华当时死活不去参军,说可以扎灯笼来养活自己。阿华是扎灯笼的高手,村里过年用的灯笼都是阿华给扎的。但吴奶奶说兵荒马乱的,田里庄稼也难有收成,吃饭都有问题,谁还来买灯笼。俩人各执己见,都不服气,大吵一架后的吴奶奶还动手打了阿华。阿华虽然委屈,终究拗不过母亲,第二天负气参军,走之前,把家里扎好的所有大小灯笼全部砸个稀烂,害吴奶奶多日以泪洗面。
后来,吴奶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很多灯笼,一年365天挂在门上。年轻时爬梯登高不觉得什么,一直到吴奶奶六七十岁时还坚持挂灯笼上去,大家都觉得不安全,劝她不要继续挂了。吴奶奶抿一抿因牙齿掉光而紧紧贴在一起的双唇,冲着劝她的人摆摆手,她总说:我儿认得这些灯笼,早晚有一天会回来的。看到这灯笼,就找得到家门。
大家这才知道吴奶奶有多不舍得将独子送去当兵,为什么几十年来有的邻居搬到城里,有的另辟新居,唯独吴奶奶守着她的三间破屋寸步不离,那么好的改嫁条件也不走。她只是在信守一个母亲在内心许给儿子的诺言,儿子所钟爱的,她也爱,儿子不回来,她就不走。尽管阿华并不知道他的母亲在家乡几十年如一日的等他回家,几十年如一日地守护着他钟爱的灯笼。
听完杨阿姨为我讲述的故事,我不禁怅然,难以抑制地朝着吴奶奶家走去。在她门前,望着黑夜里还闪耀着红光的灯笼,似乎看到了吴奶奶和阿华相拥而泣的场景。本想进门去问候一下这位老母亲,终难平静,伫立良久离去。
回城后,根据杨阿姨提供的线索,多方查找,吴奶奶的儿子很可能在参军后的第三年就牺牲了。本想把这信息让闺蜜转达给吴奶奶,心想,又何必呢,八十岁的吴奶奶,不正是靠着那一团火焰一样的灯笼在活着吗?她用那盏灯笼照亮了一个儿子回家看望母亲的路。那么,就让吴奶奶再多挂一些灯笼吧,即便她挂不上去了,也会有很多人帮她继续挂上去的。